朝花夕拾丨春天的香椿樹

春天的香椿樹

◎胡明寶

　　古詩里說，鴨子能最先感知到春江水暖。那么扎根在土里的植物呢，誰能最先感受到春天的溫暖，熱情地用嫩芽擁抱早春呢？在我眼里便是香椿樹了。

　　冬的離去和春的降臨，總是經歷拉鋸戰，戰斗的結果一定是催發萬物、自帶強大活力的春天，趕走了冷著面孔讓大地陷入肅殺的冬天。大地雖然掙脫了僵冷的束縛，春天也呼出了第一縷氣息，但往往是曠野還沒有醒來，種子還在沉睡，小河還沒有徹底甩掉冰的鎧甲，柳樹還在積蓄發芽的力量……這時，香椿樹先于它們醒來了，正是香椿樹悄然敲開了春天的大門。

　　香椿樹站在土坡上、園子里、墻角邊、雜樹林中間，光溜溜的枝梢上早早鼓起了驕傲的胖乎乎的芽苞，芽苞大膽地打量著還沒有鮮艷起來的世界，風吹過來，它輕輕搖晃著，有些陶醉。它已經感覺到風的暖意了，這種暖意其實是一種使命，在萬物尚未打著哈欠醒來的早春，自己要領先一步，長出芽葉，將第一簇柔嫩的香椿芽舉在春天的目光里。

　　香椿的芽苞一層層打開了，像開花一樣，長出一串串嫩芽，顏色比朝陽還紅，紅得熱烈、紅得深沉，散發出濃郁的香，這時恰是采食香椿芽的好時節。把香椿芽采摘下來，稍作加工，煎、炸、涼拌、腌，都是讓人唇齒生香的美味。這算是春天賜給人間的第一道美味。

　　在我小時候，一到春天，家里去年冬天窖藏的白菜、蘿卜早吃光了，每天三頓飯只好就咸菜疙瘩下飯。于是，我三天兩頭往菜地跑，菜地里什么菜也沒有，但地邊上有棵香椿樹。我就是去看香椿樹有沒有發芽，香椿樹一發芽，我便拿著長竹竿沖到樹下，竹竿頂上是一把鐮刀。我對準那一簇簇在風中顫動、生機勃勃的嫩芽揮動鐮刀，嫩芽們便像長了翅膀一樣一朵朵飛下來。第一次采摘，香椿芽很少，還不足我的小手一握。有時候我為了多摘一點香椿芽，鐮刀一用力，把樹枝都削下來?；丶液?，把香椿芽交給母親，母親將其洗凈，裹上薄薄的面糊，先在熱油里炸，再切成小塊，放上清水做湯吃。湯里沒有什么調料，但一家人卻像終于開了葷的樣子。

　　那些年的早春時節，我家菜園里的香椿樹為我們奉獻了一茬又一茬香椿芽，直到香椿芽因為溫度漸高很快變成又老又硬的香椿葉，我才放下鐮刀。而這時候，菜園里的青菜也陸陸續續被端上了餐桌。香椿樹終于得以安定下來，青枝綠葉，好好度過屬于自己的時光了。這棵香椿樹，因為我的鐮刀年年砍削，本能地不斷往高里長，后來竟竄到十多米高，瘦骨伶仃，一副要逃遁到天上的樣子。它長在云端的新芽，即使再鮮再嫩，我和我的鐮刀也只能望而興嘆、無能為力了。

　　我讀初中的時候，家里蓋了新房，母親在院墻的南面、西面栽了幾十棵香椿樹。這些香椿樹年年早春里生出一簇簇嫩芽，第一茬香椿采摘下來，就是小小的豐收。香椿多了，母親的手更巧了，和豆腐、菊花芽涼拌，煎香椿雞蛋，炸香椿餅，做湯，還腌制香椿咸菜，這香椿咸菜保存得好，過年吃都新鮮著呢。

　　如今，香椿樹也在大棚里種植，似乎春風未起，春天還沒真正啟程之前，就生出一簇簇嫩芽，爭先恐后、熱熱鬧鬧地上市了。

　　但我還是喜歡那些站在早春的風中搖搖曳曳，既做報春使者，又提供天然美味、有一串故事的香椿樹。